夏日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教室,粉笔灰在光束中浮沉。我望着讲台上那个清瘦的身影,她正用布满茧子的手指扶正眼镜,银丝眼镜链垂在浅灰色的衬衫领口。这是开学第三周,我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林老师时的心跳——那件洗得发白的米色针织衫,袖口处磨损的线头像极了她眼角的细纹。
她的发髻总梳得一丝不苟,却总有一缕碎发垂在耳后。每当她在黑板前书写时,那缕碎发便随着动作轻轻晃动,像是被粉笔灰粘住的阳光。记得那次月考后,我攥着数学卷子站在办公室门口,透过虚掩的门缝看见她正伏案批改作业。台灯的光晕里,她将长发盘成发髻,发间银丝在暖光中泛着细碎的光。最触动我的是她右手中指的茧,那是常年握粉笔留下的印记,却总在批改作文时被她小心地避开,仿佛那层茧会突然化作蝴蝶飞走。
讲台上永远摆着两样东西:保温杯和玻璃罐。保温杯里泡着胖大海,杯身贴着便利贴写着"下午茶时间";玻璃罐里插着学生送的野花,去年毕业的小夏说这是"把春天装进教室"。最特别的是她用的钢笔,镀金笔帽上刻着"1983",笔杆被摩挲得发亮,像条冬眠的蛇。每次她写下"下节课继续"时,钢笔尖总会轻轻点在刻痕上,发出细碎的响。
秋天的第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。那天早读,我看见她蹲在走廊擦地,深蓝色工装裤沾满泥点。原来她家离学校只有三条街,却总把最干净的衬衫穿来上课。雨滴顺着她花白的鬓角滑落,在眼镜片上晕开白雾,她却浑然不觉,直到我递上纸巾才慌忙摆手。那天下午的语文课,她破天荒穿了条鹅黄色连衣裙,裙摆沾着泥点像水墨画,却让《荷塘月色》读出了新的意境。
最难忘的是她教我们写"观察笔记"。她把自己变成实验对象,让我们记录她从早到晚的变化:晨读时镜片后的黑眼圈,批改作业时鼻尖的汗珠,午休时针织衫领口露出的红痕。有次我偷拍她批改作业的照片,她发现后笑着把照片夹进教案:"这是我的成长档案。"照片背面写着:"教育不是雕塑,而是唤醒。"
毕业典礼那天,她穿着学生时代那件墨绿色旗袍,盘发间别着朵干枯的栀子花。当学生集体献花时,她却悄悄退到角落,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把花插回玻璃罐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株被岁月压弯却始终笔直的竹子。我忽然明白,那些看似普通的外貌特征,都是时光写给教育的诗行——银丝是岁月的批注,茧痕是坚守的印章,褪色衣物是岁月的勋章。
现在每当我走过教学楼,总会想起她站在黑板前转身写板书的样子。阳光穿过她身后那排玻璃罐,折射出细碎的光斑,像极了那些被她点亮的年轻眼睛。或许教育本就是这般奇妙,当外在的岁月痕迹与内在的智慧光芒交融,便成就了最动人的师者风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