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缕青团的香气总会在清明时节准时漫过巷口。我蹲在青石板路上数着苔痕,看邻家阿婆挎着竹篮经过,新摘的艾草在竹篾间沙沙作响,青翠的叶片与灰白砖墙交织成时光的经纬。这味道像一把钥匙,轻轻叩开记忆的木门,带我回到老宅天井里,看奶奶如何将春天的馈赠揉进糯米团中。
青团制作是门传承了六百年的手艺。青团皮要选用临安水田里灌溉过的糯米粉,这种粉经过三蒸三晒,颗粒间渗着江南水汽。奶奶说真正的青团必须用清明前三天的艾草,叶片要带着晨露的清甜。她教我辨认艾草时,会摘下最嫩的那片对着光看:"看见叶脉里细小的银丝了吗?那是春天的眼泪。"每年此时,村口的晒谷场都会变成青绿海洋,家家户户的竹匾里铺满艾草,老人们用木槌将叶片捶打至纤维舒展,汁液浸透青石凹槽。我至今记得木槽底部刻着的"天圣三年"字样,那是宋代匠人留下的印记。
奶奶的竹匾永远摆着两样东西:青花瓷碗里的芝麻糖和紫砂壶嘴袅袅升起的茶烟。青团包入豆沙馅时,她会用三根手指捏出十八道褶,说这样蒸出来的团子才不会露馅。最难忘那个暴雨突至的清晨,我偷尝了半块生青团,艾草汁染绿了指甲,奶奶却笑着往我嘴里塞了颗芝麻糖:"傻孩子,青团要在心里留个空,就像人总要给希望留个缺口。"那天她破例没有让我帮忙揉面,而是握着我的手在面团上画了朵并蒂莲——后来才知道,这是临安青团匠人世代相传的"留白秘技"。
如今老宅天井的青砖缝里依然能寻到干枯的艾草籽,但青团早已不再是清明专供。城里的网红店里,青团裹着榴莲、芝士甚至小龙虾馅,塑料包装印着"古法手作"的标签。上周陪奶奶去参加非遗展,她摸着展台上机械压制的青团沉默许久,直到看见展柜里宋代《清明上河图》复刻版中那个捧着青团的孩童,才轻声说:"机器压的团子再好看,压不出人味。"那天她破例让我学做流心青团,当滚烫的馅料从面团中汩汩流出时,我突然明白,那些在蒸汽里升腾的何止是艾草香,分明是千年时光在糯米里酿成的酒。
暮色中的巷口飘来新蒸的青团香,我望着远处玻璃幕墙折射的霓虹,忽然觉得那些机械压制的团子像极了时代浪潮中的浮萍。而老宅天井里那株百年艾草,依然在清明时节准时抽出嫩芽,等待某个带着青草香气的孩子,用带着温度的手掌,将春天的故事揉进糯米的肌理。